初中课文《邹忌讽齐王纳谏》是《战国策》名篇，写作艺术颇耐玩味。全文共三段，现逐段分析。

　　第1段的内容，可形象概括为“一幅照片”和“三篇日记”。“一幅照片”指对邹忌的外貌描写。“三篇日记”指邹忌连续两天问妻子、妾、客人自己跟徐公谁更美，尽管都得到自己比徐公美的回答，但仍心存怀疑。直到第三天徐公来访，邹忌才看出自己跟他差得很远。当晚，邹忌想到妻子、妾、客人之所以没说真话，是因为他们各怀心思。

　　这段讲家庭琐事，但描写很细腻。一是外貌描写细。“邹忌修八尺有余，而形貌昳丽”展现俊美形象，为后文作铺垫。二是动作描写细。“服”“窥镜”“孰视”“窥镜而自视”“寝”等精细描摹动作。单“看”就写了三次，每次心理都不同：一看是对镜端正衣冠，不禁自我欣赏；二看是带着疑问认真审视徐公；三看是经比较确证自己的判断。三是语言描写细。三问三答语意相同，只把个别字眼和语序做微小调整，表现人物语气、情绪、身份的微妙差异。第一轮对话，邹忌问跟自己关系最近的妻子：“我孰与城北徐公美？”妻子答：“君美甚，徐公何能及君也？”先直言后反问，大加赞美，对丈夫的偏爱溢于言表。第二轮对话，邹忌问跟自己关系较近的妾：“吾孰与徐公美？”换“我”为“吾”，稍拉开距离。妾答：“徐公何能及君也？”比妻子的话短一截，降下了地位，有畏怯情绪。第三轮对话，邹忌问找上门来求自己办事的客人：“吾与徐公孰美？”没有先前倒装句的那种婉转，多了直截了当的感觉。客人答：“徐公不若君之美也。”换反问句为陈述句，更平实、客气，心理距离最远。话语的微调就像“小毛边儿”，强化了人物的个性。四是心理描写细。除上文提到的通过动作、语言刻画人物心理，段中还有对心理的直接描写。从“不自信”到“自以为不如”“又弗如远甚”，谁更美的问题在邹忌心中翻来覆去，他对自身美貌的认知愈发清晰。这三处心理尚且零碎、浅薄，至“暮寝而思之”，邹忌的思绪便像滚雪球般壮大起来，反省更加完整、深刻。“暮寝”的细节值得注意。白天毕竟喧嚣，如困囿于甜言蜜语的重重包围圈，不利于明辨是非；晚上才能独处，如停泊在静思默想的平静湖面上，有助于复盘对话。在四下沉寂的暗夜里，邹忌无法安睡，反复掂量、过滤三人答话，拆掉美言包装，探取内中真相：“吾妻之美我者，私我也；妾之美我者，畏我也；客之美我者，欲有求于我也。”

　　一桩不起眼的小事被写得有滋有味，在于其结构完整，叙事要素基本齐备，能直接当作独立的故事阅读。在于其情节生动，回环中有演进，雷同中有变化，方寸间逶迤绵延、跌宕起伏。尤其在于笔触精密，人物塑造栩栩如生，言谈举止精雕细琢，心理纹路纤毫毕现。最妙的是，当我们还不理解邹忌为何连问三人却始终不放心时，段尾集中的心理描写让人茅塞顿开，由衷感叹邹忌的敏感、清醒、理智。简单的故事被赋予真实的分量感和纵深的穿透力，如同一个身形纤薄但坚硬锋利的刀片，即将瞅准齐国庞大政治生活的一道狭窄缝隙，精确无误地“切”进去，一“刀”见血地拔出来，剜去积年的病灶，医治朝政的沉疴。

　　第2段讲邹忌讽谏的言论。上来写“于是入朝见威王”，我们乍看不出这与第1段末如何衔接，读了邹忌一番说辞，才明白第1段意在起兴、第2段方为主脑。谏言前半部分概括、承接上文，区别为上文是邹忌先听到好话再想到原因，为了叙事精彩，此处是邹忌先说明原因再讲众人观点，为了捋清逻辑。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逐项勾连、比对，构成“臣——王”“妻——宫妇左右”“妾——朝廷之臣”“客——四境之内”的类比关系，并以“私”“畏”“有求”的共同点贯通己和人、小和大、家和国，顺势推导出“王之蔽甚矣”的结论。前后两部分都有排比句，排比句讲究气势，但臣在君面前大摆气势怕有失分寸，好在类比、譬喻的手法调和了过盛语势，使说理循循善诱、晓畅动听。邹忌捅破齐威王深受蒙蔽的“窗户纸”后，再没提出决策建议，留给当权者省悟余地与发挥空间，实属守住为臣之道。该段呼应、延续“暮寝而思之”，突起、纡行、峭收，进谏过程起于无痕之处、止于当止之时，可见邹忌深刻的洞察、强烈的担当、高明的语言艺术。

　　第3段的内容，可形象概括为“一份文件”和“几拨人潮”。“一份文件”指齐威王下令广开言路、谏者有赏。“几拨人潮”指进谏者初期极多，后期渐少，别国听说此事纷纷前来朝见。

　　这段讲国家大事，涉及的时空、人数、影响都远超第1段，但与第1段写法不同，追求笔墨的粗线条。首先，写齐威王说“善”，表现其闻过则喜、从谏如流的品质；写齐威王立即颁布政令，表现其果断决策、兴利除弊的形象，未搭配多余的动作、心理、神态描写。写政令中“面刺”“上书”“谤讥于市朝”的进谏方式对应“上赏”“中赏”“下赏”的赏赐等级，体现齐威王纳谏的决心勇气和改革的胆识魄力，未对政令内容进行多余解释。其次，仅从“令初下”“数月之后”“期年之后”三个节点进谏人数的变化及“燕、赵、韩、魏闻之，皆朝于齐”的情形，侧面表现政策实施后齐国政治修明、国威大大提升，未交代众人进谏的具体言论、齐国整顿内政的具体举措等内容。文末“战胜于朝廷”五字，画龙点睛。这样疏朗的记述有两点好处：一是优化布局，突出重点。课文重在表现邹忌的劝谏艺术，邹忌是第一主角，前两段着墨稠、第3段着墨稀能显明主次、凸显主题。二是减少赘笔，留下空白。第1段细细铺陈、稳扎稳打，第2段顺水推舟、暗中过渡，已为下文做足准备、打通关节。所以第3段水到渠成，写时很放得开，读来有大刀阔斧的明快感。未正面写尽处可避免文字冗余，读者亦能展开想象、心领神会。

　　总体看，整篇课文就是邹忌和齐威王二人从受蒙蔽到去蒙蔽的故事，最大特点是“小事细写，大事概写”。写家长里短笔法细密，似迈小碎步，丝丝入扣，事近而喻远；写内政外交笔法疏落，似大步流星，开阔大气，辞约而旨丰。把握此特点，能更好认识课文的文学价值。

　　（城区教育局 ?侯 ?杰）